尊龙凯时(中国区)人生就是搏!尊龙凯时中国区人生就是博

 

  回家的感觉让人期待,儿时的老屋让人想念,曾为我遮风避雨,伴我成长的老屋,拆掉已经近二十年了,而脑海中老屋的砖砖瓦瓦、故人的音容笑貌未曾消磨掉。偌大中华广大农村中历史悠久的房屋俯拾皆是,唯独老屋,因为生活过,因为喜欢过,因为厌恶过,所以有感情,所以有记忆,所以有思念。心中那座老屋,颜色随着岁月消退,记忆却随着思念越发牢固。每次想起老屋都有种心痛的感觉,像是看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在无可奈何地老去,看着自己的儿女慢慢长大,而自己,却只能在被遗忘的角落,独自地叹息,渐渐迈向黑暗的死亡。

  

  老屋是旧时祖上筑建的,若非得追溯而上寻个究竟,大概要觅到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先祖已化作尘埃,空余这栋老屋以一种年迈久远的姿态留存。推门而入,那熟悉的门声伴着尘土把我迎入天井内,映入眼帘的已不是当年鸡啄米、人追鸡的景象,门窗上的尘埃告诉我过去那亲昵的场面已经和其一起尘封。岁月的印象已深深融会在每一块石阶上,一步一个脚印,一阶一个故事。不时耳边荡漾着童年的笑声,那笑声将我一步步迎进屋。

  

  老屋坐北朝南,回字结构,中有一方一丈方的天井,西侧设有门亭。高高的青砖厚墙,斑驳的红漆木门,突翘的雕檐飞栏和凝重的灰白瓦片,隐约可见这个家族当年的气势!春天西墙上会长出一种我们唤作“唠唠草”的墙头草,等它结出种子,就把种子放在纸上,用嘴对着它发出“唠唠”的声音,像是唤猪,种子便会随着声音而滑动。我猜想这应该是大人搪塞小孩而编造出的游戏,在当时物质贫乏的时代却被孩子们推崇为经久不衰的游戏。门亭旁有一棵刺槐树,古人认为刺槐一旦栽下,护家佑主,兴家旺业(但不能伐掉)。藤子爬过门亭布满墙面,只留出那经历过风雨磨灭后的两扇门。门上的红漆半已脱落,门对儿也已被藤子占去了空间。墙外面就是元宝湾,一个形状酷似元宝的池塘,整个村子里的雨水都会汇集到这个池塘里,因此老屋占尽了风水,即使雨水最多的一年,水也只漫到门前青石沿口。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房子以老屋的中心,组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只留一个车门,方便出入,车门里的人们都是同一个祖先,都姓高。

  

  我们一家就住在老屋里,据说冬天屋里的水缸可以结冰,可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并没有寒冷的印象,倒是老鼠在我鼻子下面留下的抓痕,依稀可以找到。我的出生得益于国家政策,父母生了姐姐之后,就不再打算生育第二胎了,因此我的父母曾经享受到了优厚的奖励,据我同辈的表哥、表姐讲,当时我家里的奖状、鸡蛋和饼干特别多,都是上级奖励的。九年后,计划生育政策放宽,然后就有了我。父母中年有我一儿,欣喜之余,在院子里水井旁栽下一棵梧桐树。先人有言“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家人的祝福尽在其中。

  

  我时常以古人归有光《项脊轩志》的方式怀念老屋:在老屋的院里白日读书写字也恁多出几分悠心。时卧时起,时而冥然静坐默思,似乎隐约听到花草生长的细润声响。有不知哪户人家圈养的白鸽,时常飞来。我在庭院阶前撒下细碎米粒,静看它们轻巧啄食。有星月盛起的夜里,月光似纱,星光似沙,尽数铺洒在老屋院子里。树影斑驳中只淡淡一层,风移影动,姗姗可爱。春天梧桐花开,微风一过,花的清香味传到屋里,惊醒梦中人;秋天玉米垒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看老鼠偷食玉米粒。

  

  侧目便是那扇厚实的红漆杨槐木门,心忽悠颤动一下,似乎最柔软的深处被触动感觉。门上的黄铜锁俨然锈迹斑斑,很久未动过。开锁的动作有些生硬。轻推门,它带着疲惫的吱声缓缓打开,旧时的光景一幕幕也似旧电影缓缓打开。儿时,我是欢喜推门玩的,人小无力,双手才能推动,推过去又拉回来,乐此不疲。这扇门上,载了我太多回忆与感情。父亲若天晚未归,母亲便独立在门口,斜倚着老屋的门眺望,母亲通常会保持这样诗意的姿势直到点灯,若父亲仍未归才回屋,门便不闩。每每敲门环,铜环敲打在厚实的杨槐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咚,咚,咚”,仿佛暮鼓晨钟。归人的敲门声带给人的往往是喜悦。门面上龟裂绽开的纹路舞动着历练的沧桑。我深觉自己在这扇门前的脆弱,似乎打开门,便如打开了心扉。

  

  狭窄的通道空间,无法压抑邻里间的感情的流露,心情在每个人心间传递。西墙是用青砖砌成的,隔墙住着一个“嘎达”老人,白天他就拖着一根拐棍,在天井里来回走动,嘴里嘟哝着“嘎达,嘎达,你娘死了”,嘟哝都能嘟哝得街坊四邻都能听见。老人有精神病,因为家事受到了刺激才这样的。

  

  有一年,小麦丰收。到了秋天,风雨不断。那天,整个车门里“掌柜的”都聚到老屋里,每个人都烟囱似地抽着烟。而我倒是对屋外噼里啪啦的冰雹兴奋不已。

  

  “待会儿给你烤雹子吃。”父亲说。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心事重重。

  

  那年小麦丰收,玉米歉收,却吃了很多玉米面,不过我吃的是细的。也就是那次经历,我才知道车门里大小问题的解决、官司的判决都是在老屋完成的,那时分家的官司最多,有我当村官的父亲和几个老人在场,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那时候我睡得很早,每晚我睡的时候,都会让父亲看着我睡。那时,我总会很舒服地冒出一句“不容易”,至今连父亲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学会这句话的。

  

  五六岁的时候,我所知的世界也就是父亲用神怪鬼狐给我营造的故事世界,除此之外,就是天井里和屋后。天井里什么都有,花花草草,小鸟昆虫,他们是我最早的朋友。我记得天井里养过猪,是一头白色的母猪,每次妈妈端着拌好的食去喂时,它都吭哧吭哧的乱拱乱撞。还养过鸡,一群笨鸡,并不是现在所说家养的、眼下正时兴吃的那种,而是鸡脑不灵活,它六亲不认,敌我不分,见了谁都气急败坏的乱追乱啄。每次它们必会老远就伸着尖嘴一颠一颠的冲过来,姐姐便拿早准备好的木棍去扑打它,姐姐对着它们没头没脸的乱抽一气,然后扔下木棍飞也似的逃出去。黄昏的时候,外出打食的鸡都会按时归来,扑棱棱飞到树上,直到每个树杈上都坐满了鸡,巍巍壮观。它们被卖掉是在一个秋天,买鸡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它们捉完。屋后是一处废弃的房子,我特喜欢雨天坐在装满粮食的麻袋包上,喝着父亲给我买来的橘汁(我小时候,母亲没有奶水,我就是喝着各种各样的液体长大的)。有一次,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爬下去的,还是掉下去的,在那里面的一口枯井里睡了不知多久,醒来躺在老屋的炕上,柔软的褥子下能够觉到土炕的安稳,说了一句“爹,我做梦了——”,父亲“嗯”了一句,我环视了一圈,接着又睡着了。

  

  讲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讲一讲传奇的曾祖父母。根据爷爷、父亲给我讲述的故事,我在脑中勾画出这么一位老头:他清瘦而高傲,县里最高的知识分子,县里秀才考试第一名;他学识渊博,精通经史子集,擅长医术和周易算术;他好吃懒做,据说,他给自己卜过一卦,得知天下即将大变,自己的东西都要被别人给分了,于是变卖家中积业,一辈子不愁吃喝。即便这样,他最多只考了一个秀才,再考时大清停止了科举考试;他是学识渊博,而他的儿子——我的爷爷却只能顶个小学水平。只有一点,因为他的因卜先知,我们家评了个中农成分,没有受到多少打击。曾祖母是慈严的,面容依稀可辨当年的风韵,雷厉风行敢作敢为的清丽女子!她常常坐在东厢的上房门口,端坐在一把黑油发亮的太师椅上,看檐头的滴水像断线的珠子滴入天井,像听一曲优雅的曲调,脸上一派祥和宁静。老屋带给她的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啊!

  

  老屋成了我记忆中的迷梦,清晰如洗又遥远模糊。只有奶奶,有意无意地在我耳边叨起老屋的厢房、檐头的滴水、曾祖父母的故事和她与爷爷的情状。我仿佛看见,深夜四周一片静寂时,年轻的奶奶一手摇动着纺车,一边听爷爷朗朗的诵读,脸上一片温柔沉静的神色。我懂事后,总想从她身上找到岁月摧残的蛛丝马迹。奶奶却常常笑着,像一朵盛开的秋菊,一如曾祖母的祥和宁静。老屋,到底赋予了这些女性怎样的品质?

  

  过年是孩子们最期待的,而大人却总是忙个不停。也有例外,就是爷爷。爷爷只做一项工作:将家藏影挂在堂屋的北墙上,虔诚地擦拭盛装祖先牌位的木盒,慢慢从中取出牌位,牌位是两块枣木夹板插在一块桃木底座里的,夹板里面写着祖辈的生平事迹,回想起来那字应该是楷体,曾祖父写的,很漂亮很工整。我的工作是帮父亲贴对联,墙上、门上、井上、树上,往年遗留的对联仍旧可以辨出。父亲说,对联一层一层,祝福也是一层一层。

  

  初一,村子里的高姓村民都会到老屋里来拜年。平时见面都不打招呼的人来到老屋,磕过头,在家藏影上找到自己已故老人的位置,都会很满足,不熟的人也会亲如一家、谈笑风生。宗亲列祖共聚此屋,大块朵颐,欢声笑语,极具浓郁的乡土气息。女人们或在厨房中做菜,或在厢房中扯些闲逸家常;男人们在厅堂开怀畅饮,一口肉一口酒地享受这简陋朴实的乡村美食,中国人嘛,最好的交流还是饮食文化。小孩们通常匆匆吃饱,三五成群到院里放鞭炮,对孩子而言这就是玩耍的天堂。我还记得那个叫小范的邻家女孩,笑时鼻头会皱皱的,脸上泛出浅显的酒窝,隐约清酿的醇香。直至今日,在我印象中,她是如老屋一般质朴的姑娘。天井内,哼哼叫的肥猪和咯咯吵的鸡在窜来窜去寻找着人们倒出来的残羹冷炙。我还可以清楚地想象出这幅画面,清晰得毫厘不差,一切仿佛就存在于我面前的场景。不!我摇摇头,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冷清。曾祖父去世后,少了一个辈分最高的老人,各路亲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心地聚在一起,不再像以前一样有个回来看望长辈的理由。历经风吹雨打近百年老屋仍然屹立未倒,只是房子的来客已是日渐稀少。维系人的情感,难道真不如这黄泥土堆青砖砌成的老屋坚固么。

  

  若干年后,村里整治村容村貌,修了排水渠,元宝湾干涸了。我的父亲下台。一年后,我的爷爷奶奶去世,为给两位老人治病,我们家和我二叔家都被掏空了。

  

  车门周围的围墙也拆掉了,我第一次从家门口就可以看到村外,村外有的是野草、大树和鸟兽鱼虫,车门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一个静悄悄的夜晚,车门上的门板被人偷走了,只剩一个门框。那四扇门板是我曾祖父出钱做的,我没有看见父亲有多伤心。“孝帽子底下无好事”,这是父亲做出的归因。

  

  老屋到底还是拆掉了,梧桐树也伐倒了。老屋里拆出几本古书,《纲鉴宗论》、手抄算术书和“四书五经”,这倒是应了几年前一位收古董的小贩的预言。

  

  拆老屋的时候动了刺槐的根,整棵树倾向了元宝湾。刺槐元气大伤,那年春天没有开出鲜美的槐花,可是到了秋天它又零星开出了槐花,错过了春天,却误以为秋天是春天。自那以后,这棵倾倒的老刺槐每年春秋开两次花。

  

  后来一年秋天从台湾回来一位老人,几十年间第一次回家。来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老屋看看,可惜老屋不在了,他又指名要去看老槐树和元宝湾。老人扶着古树老泪纵横,像是两位久别重逢的至交。老槐树零星开着几簇白花,秋天的槐花。

  

  老屋不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村里的房子换代更新,已经找不到当初的印记,元宝湾也填平了。只有那棵倾倒的老槐树,仍然用微弱的体力支撑着对栽种人的使命。老屋的位置已经很难找准了,可是只要有老槐树,就能大致确定老屋的地基、墙体。突然觉得,老槐就是一个坐标,心里有它,不管在哪,我都会有那么一个家。地方还是以前的地方,依旧能找到当初的痕迹,但时过境迁,自已已不再是那个曾经嬉戏流连于此的稚童了。顺着那棵古槐的枝丫望去,仿佛那只经常站在那里的猫头鹰又兀自立于绿叶间,依稀听到它的叫声,那么凄凉而悚然,不过,那叫声确实又是在儿时的记忆之中。

  

  我站在老槐树前,久久未语,且听风吟。一座座平地拔起的后辈楼房们,似乎在向老屋在炫耀着什么,老屋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走进人们遗忘的历史的角落。我看到了他佝偻的背影,走得是那么无奈,那么决绝,无尽唏嘘。

  

  如今,老屋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怀旧的情结越来越浓。此刻,我也蓦然回首,噢,又是一代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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