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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又到了燕子回来的时候了，可是我家的燕子，可爱的，你们在哪里呢？

　　几年前我家住在父亲单位的家属院。房子一排排的，每户人家一两间，外加一间曾经作防震用的鸽笼般的小厨房。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房子不够住了，父亲就违规把鸽子笼翻盖成像正屋一样大的住房。住久了拥挤的房子，父亲越发向往农村的大瓦房，尤其是绿窗红柱、前廊后厦带门洞那种。地方局限，实现不了前廊后厦，门洞无论如何也得掏一个，并且安上了两扇柿红的大铁门，加上通墙的绿窗、红抱柱，是不是像极了农村的寻常百姓家？我不得而知。反正那一年春天，有一对燕子围绕着这座房子盘旋了好几天，最终看中了这个房子，并在这里安了家。眼见得勤劳的燕子夫妇一趟趟地衔来泥、草、小树枝，一点点地垒起了他们美丽的巢，我们一家人惊诧于这两个小东西的智慧，惊诧于自然的神奇，我们怀着满心的喜悦，把这两个小东西当成了我们的家庭成员。

　　我们相处的多快乐啊！每天早晨，燕子在窗外呢喃。一大家子人，在燕子的呢喃声中起床，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们用目光向它们道别；每天傍晚，回得家来，我们用目光向他们打招呼——“我回来了”。夏天的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这两个可爱的小东西站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悠闲地梳理着漆黑光亮的羽毛，它们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们；下雨天，燕子早早还巢，我们坐在门洞里，燕子在巢里探着头，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不知不觉间，燕子产卵了。最先发现这个喜讯的是妈妈。她以养育四个儿女的经验判定并趁燕子外出觅食的时候童心乍现地蹬着梯子上到燕窝亲眼验证了她的猜测。这让我们兴奋了好一阵子。每天关注燕子又产卵没有成了我家头等大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雌燕子开始专注地孵蛋了。一天，两天，三天．．．．．好象是一夜之间，燕窝里一下子唧唧喳喳地挤出了四个毛发稀疏的、粉团团的小脑袋。更多的时候，他们摇头晃脑地、张着无底洞似的大嘴巴声嘶力竭地要吃的。那两只做了父母的燕子，一趟趟地飞来飞去，捉来虫子填进那四张似乎永远也不知道闭上的嘴巴里。因为住宅小区的开发，周围的树砍伐了很多，虫子显然是越来越不容易捉到了。，眼见得燕子觅食一次用得时间越来越长；眼见得燕子父母一点点的瘦下去；眼见得小燕子一天天长大；眼见得可怜的燕子捉不到虫子空手而归却不敢还巢，远远地站在铁丝上看他们的孩子没完没了地喊叫，无奈地又振翅飞向更远的地方觅食。妈妈以她养育四个子女的体验同情着燕子，并给予燕子切实的帮助：吩咐我们捉小蚂蚱、小虫子，蹬着梯子去喂小燕子；把长了虫的大米倒在院子里摊开，让燕子捉去喂他们的孩子，那时候，我们全家人多盼望大米里多长些虫子啊！

　　渐渐的，小燕子的羽毛长得齐整了。燕子父母不厌其烦地教孩子们飞翔。跃跃欲试的小燕子忽闪着柔嫩的翅膀刚飞出巢，许是脚下平生头一遭失去抓挠，又仓皇掉头撞回来。燕子父母耐心地示范着，一个从窝里飞到近处的铁丝上，一个在巢里鼓励着、劝说着孩子们试着飞出去。起先四个小东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在互相推委，终于好奇战胜了恐惧，它们学着父母的样子一个个地飞到铁丝上，一个个表演似的飞回巢里，很快，这些天生的飞行家不满足于巢与铁丝之间的距离，尝试着飞到更远些的房子上、树上。

　　燕子在教孩子们飞翔的过程中，向我们一家展示了他们的优雅和高贵。燕子展翅飞翔，展转自如；燕子震翅疾飞，扶摇直上；燕子徐缓降落，潇洒收拢翅膀，羽毛妥帖得似乎不曾展开、不曾在风尘中飞翔过。是的，我从来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如此长时间的以一种亲近、欣赏的眼光观察这种寻常的鸟儿。我把那些和燕子共同生活的时光看做是上苍的眷顾——上苍凭借燕子的眼睛，把什么东西倾注进我们心田？看到燕子为养儿育女整日奔波，身形日渐消瘦，羽毛渐失光泽，见他们觅食不得在巢外徘徊、远远张望巢中的小儿女，突然顿悟：我那可怜的双亲，原本也是这样养育我们姐弟四人的呀！

　　等到小燕子羽翼丰满些的时候，燕子一家开始长时间倾巢出动：他们不仅外出学习捕食、谋生，也在为南归的长途跋涉做飞行准备吧。好似一夜的光景，秋风起，叶落纷纷。一阵阵大雁鸣叫着在湛蓝的空中向南方飞去。一场秋雨裹着一重寒意，传递着冬天的消息。眷恋着，徘徊着。分离的日子还是来了。那一天，我们回到家里，院子上空不见了燕子一家的踪影。一家人空落落的，出出进进习惯性的仰头看檐下空巢。那个冬天，因为等待，因为想念而变得悠长。

　　探雪来了。探雪是只被遗弃的流浪猫。它浑身毛色似水貂般漆黑油亮，  唯独四蹄雪白，颜色搭配与燕子一般，于是我们收留了它，并给它取名探雪。探雪健壮而机敏，上窜下跳、飞檐走壁之际，密而长的毛飒飒地起伏，透着老虎般的威风。雪天放晴的时候，探雪在铺满积雪的屋顶上腾越，“咴突忽南北”，身形潇洒，简直让我们惊为“天猫”。探雪擅长拿鼠，在胡同里一阵呼啸之后，它经常会叼着猎物若无其事的在院子里转悠，或者再上演几出“捉放曹”给我们看，让我们知道它其实很有用的，不象别的宠物猫，简直糟蹋粮食。  它真的很有用的，它不吃老鼠，只管捉了玩耍一通，然后咬死丢掉，以示本分——不吃老鼠尚可叫猫，不捉老鼠那还能叫猫吗？有一阵我们以为探雪必是血统尊贵，不肯茹毛饮血。哪知它身为走兽，志在飞禽。院子里常有麻雀飞来觅食，探雪若无其事地观察日久，有一天趁麻雀不备箭一般射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捕捉麻雀与爪下，旋而食之。天！它还是只猫吗？！

　　河开了。冰硬的大地湿软起来。小草的嫩尖抑制不住地钻了出来。就象我们期盼的那样，就象一户人家的孩子饭后出去玩了一会儿，燕子回来了。回来了四只。我们认得那一双体态丰满些的是燕子夫妇，那一对身形略小些的一只是他们的孩子，一只是他的伴侣。另外的三个孩子哪？找了伴儿别处安家了吧？燕子夫妇住旧巢，小燕子两口儿安新家。两只小燕子兴致勃勃地衔枝和泥，紧挨着父母的家筑巢。像是在实习，他们尝试了几次，在父母巢的周围留下了星星点点的不成巢型的泥痕，几经周折最终选在西厢房檐下建成了新巢。那几天，燕子父母神情淡定地站在院子里的铁丝上观望。他们不急不忙，似乎对孩子们天生的建筑才能胸有成竹。探雪也常常蹲在窗台上隔着玻璃或者蹲在纱门后或者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专注地观望着，看着看着，探雪就睡着了。探雪的存在，似乎没有使燕子受到惊扰，或者说，探雪的表现，没有使燕子觉得不安。

　　但是我妈妈觉出了不安。她以母性的直觉在探雪注视燕子的眼光中觉察出不怀好意，于是警告它不可以打燕子的主意，吓唬它如果不安分就要严厉教训它。那时侯探雪会别过头去看别处或干脆起身出去溜达，好象它压根儿就没有惦记什么。

　　燕子们出双入对，翩翩往来。

　　探雪呼朋引伴，追蜂戏蝶。

　　一个夏日的黄昏，似要下雨的样子。忽然传来阵阵燕子凄厉的叫声。我们立刻冲出去。却见探雪丢下半只燕子仓皇逃走。不幸落入探雪口中的是一只大燕子，另三只受了惊吓的燕子盘旋着，惊叫着，久久不肯归巢。我们含着眼泪把那可怜的燕子埋葬在香椿树下。

　　第二天，两只小燕子不见了。它们搬到别处住了吧。

　　失去了伴侣的燕子，天天站在院外的电线上声声哀鸣，羽毛凌乱不堪，身子一日瘦似一日，叫声一日弱似一日，令人心碎。又过了几天，它不见了。它还活着吗？它找到新伴侣了吗？它有新住处了吗？

　　闯了祸的探雪在外面躲了几天，以为没事了，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赎过般叼着只老鼠。我们耐着性子哄它放松了警惕，在它狼吞虎咽吃饭的挡儿一把按住它，把它拎到香椿树下，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

　　又一个春天来了。燕子们陆续回到北方。我家的燕子没有回来。

　　旧巢依然。香椿树长得郁郁葱葱。

　　可爱的，你们在哪里？